廖昭昌謹識:
多年前輔導大洋塑膠的訓練品質系統,曾為大洋塑膠的幹部上過一系列的工作管理的課程,包括績效導向、目標管理的課程,記得有一次,上到幹部對部屬的要求,我提到:主管對部屬的協助,同時也再剝奪部屬的產值,以及主管對部屬的嚴苛要求,讓部屬可以成長,卻換得部屬對主管的怨恨。有一位廠長當場站起來講了深刻的心得,跟這篇文章的老哈伯一樣。
內穿雪白的襯衫,打著領帶,外著嶄新的西裝,我來到位於紐約曼哈坦第五大道的辦公樓。這是我來美國兩年後得到的第一份在大公司任職的工作。這本來是值得高興甚至慶賀的事,但我感覺只有緊張,因為我知道,我的部門經理很刻薄,不是一個容易相處的人。這位上司帶著深度近視鏡,因廣遭人恨,背地裡得了個外號,叫「哈伯望遠鏡」。還在試用期時,我就不喜歡他,他常無事生非,愛挖苦人。果然,正式上班後,他就讓我領教了很多。
工作中,我經常需要向人解釋與稅務有關的問題,而美國的稅法據說是世界上最複雜的。在面對知識不足的同時,我還有英語表達上的欠缺。壓力之大,常人難以想像。屋漏偏逢雨連綿,趕上這麼一位不仁義的老闆,幾乎每天都有不順心的事。按規定,凡我發送的和業務有關的電郵,都必須同時副本寄送給他。結果可想而知,我的英文文件,成了他給我上課的教材。每次聆聽他的「教誨」,我都謙卑地為自己可笑的文字錯誤而道歉,並恭維他的語言「天賦」,感謝他「誠懇無私」的幫助。可內心裡我實在恨他,甚至盼望他那深度近視的雙眼更近視一些,省得它們像哈伯望遠鏡似的,捕捉別人的缺點,炫耀自己的高明。有一次,他興致勃發,居然出聲唸起了我的一篇電郵,並指點其中的錯誤,弄得我在同事面前極為尷尬。看著他搖頭晃腦頗為陶醉的樣子,我忿忿不平地在心裡說:「哼,老哈伯你算什麼東西,不就一美國人嘛!在中國,老子的語文課從來都是一百分兒的……」不過話說回來,有時還就多虧了他雞蛋裡挑骨頭,讓我避免了一些荒唐的文字錯誤。比如,在一封發給公司高層的郵件裡,我把split(分開)寫成了spit(吐口水),幸好被他及時發現,我才得以把該郵件取消送達(在公司的網絡系統,如果行動快,這種取消可以做到)。
大約兩年後,我跳槽去了另一家更大的聲名顯赫的跨國公司。臨走時,我向上天保證,這輩子再也不要見老哈伯,甚至不要想起他了!
在第二家公司我幹得挺順心,老闆人也好,因為欣賞我的能力,還很快給我加了薪水。後來,老闆因搬家到南方,需要離職。給她餞行時,我客氣地說,多虧當初她的首肯,我才得以被公司錄用,所以真要謝謝她。沒想到她卻說:「不要謝我,要謝就去謝你以前的老闆吧!」我問為什麼,她解釋,三年前在收到我的求職申請後,她曾致電給我的舊上司了解我的背景和表現。她得到的回覆中有一句話是「這個年輕人前途無量,他的謙虛好學和吃苦耐勞精神,是許多年輕人的榜樣。」
那天夜裡,我久久不能入睡。我的眼前,總是晃動著老哈伯那深度近視、滿臉苛刻和自負的面龐。驀然間,我感悟道,當初若是沒有老哈伯的嚴厲鞭策,哪會有我今天立足職場的得意!想到此,我從床上起來,打開電腦,給我曾經忌恨的、並且發誓再也不會來往的老上司,寫了一封信。然後,我走到窗前,望著天空若隱若現的星,不禁自問:生活中,所謂敵人會不會有時就是朋友的另一張臉呢?